遗址旁是纪念馆,里面还陈列着当年的一些旧物。在馆里匆匆走了一圈就出来了,我向来都是很少去纪念馆里,因为我觉得实地的考察,即便是只剩下一座烂土堆,也胜过纪念馆中隔在玻璃窗里的千百物件。总觉得那些搬离了原位挪进了博物馆的东西,切断了与原土地的联系,少了一股生气。

走了七公里的山路,就看到几根烂木头和几块夯土墙,但我觉得很值。妈妈说的对,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,就算是鸡窝狗窝山窝窝你都要钻进去看一看,不要因山路艰难和天气毒热而想偷懒,因为你一辈子仅只这次机会了。

头条上有很多友友,说我徒步太辛苦,就不要再去做一些更艰难的事了,这样妈妈知道了,会心疼。每每看到这些留言,哈哈其实我不知道该讲什么好,有时候那些更艰难的事,是我的妈妈叫我去做的。她心疼我,但她不会因心疼我而纵容我偷懒。其实我昨一夜才从高反的草原下来,穿越大山进入到这个原始深林里,骤然从高原下到深谷,身体发生了不好反应,第二天起来又遇到了毒辣的太阳,本来我是想着休息半天,遗址那边就不去了。没有妈妈催我起来去爬山,我此刻一定还躺在帐篷里。

还有人说,外面这么辛苦,叫我回家。哈哈,回家,那我就更难了。我妈妈每天四点钟就起床,然后吃好饭凌晨五点,就要把我从睡梦里拖出来,叫我开电单车载她去山里干活,凌晨山中寒风刺骨,吹一小时的冷风回来,每次我都感觉头疼脑胀极度难受,回笼觉根本没法入睡,在家呆的时间里就没睡过一个好觉。然后下午开车去地里等她,她常常做到晚上八九点,等上四五个小时的我常常给蚊子折磨得不成样子。即便是不干活的我都觉得辛苦又疲惫,所以回家对我来说,并不意味着舒服和轻松。我的阿妈作息时间太反人类了,我很怕怕。

所以我跑到外面徒步,大家看着好像很辛苦,其实时间我可以自由安排,心理上觉得宽阔又舒适。我是个极度厌恶机械和枯燥的人,以前做股票时就是得把自己调成一台冰冷没有感情的机器,虽然拿到很多钱但我很痛苦。现在走在路上,天空飘荡的都是自由,因为心中的畅快,身体的那些辛苦就不值得提了。

沿着班佑河走了三公里,感觉自己被晒成鱼干了,今年第一次遭遇如此阴险毒辣的太阳。在高原上待久了,都忘了太阳是热的这回事了。

蹲下来捧起一把清清的河水直接就往嘴里灌。心里突然特别激动,当年周爷爷来到这里,就是喝的这河水。能够跟自己的偶像共饮一瓢,感动里又觉得自豪骄傲。因为我也是凭一双腿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,与他们当年一样。

我不仅跟他们一起喝了这河水,爬了这个山,在这里我还见了很多本不可能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事。谁能想到在这样偏僻少人问津的原始森林,曾经存在着那样金戈铁马的一段岁月,后来我们所崇敬的新中国,谁能想到她曾像个婴儿坐在这里。

终于走回到县道岔路口,我实在被热得受不了了,衣服上有一颗铁纽扣已经把我的皮肤烫伤,我去这气温起码三十九度往上。在路口的树荫下发现一条干水沟,疲热不堪的我直接躺了下去。

不知睡了多久,身上一阵痒痒的,起来一看,我靠居然爬满了蚂蚁。兄弟我还没死呢,这就着急的要把我抬走?被打扰了睡眠的我有点生气,正要轰出降龙十巴掌把他们拍死,但我举起来的手下意识又放下了。

其实他们也很不容易,这么热的天都不能在家里休息睡觉,还要出来找吃的。看着他们在我身上忙忙碌碌的样子,唉算了欺负弱小不是英雄所为。我小心翼翼的花了好一番功夫,终于把小兄弟们毫发无损的全部弹走抖掉了。

算到如今,我在大自然里呆了足一年零八月。与自然处得越久,越是觉得生命美妙神奇,是这世界上最可宝贵的东西。天地要化出一只生命来真是最不容易的事,这不仅要上苍的眷顾,自身也要拼命努力的活。因此现在的我越来越尊重生命这件事,即便微小如蚂蚁,它是也上帝十月怀胎的手心肉,神圣不可侵。再讲我们彼此都是这样不容易的生命,同命相连,我又何苦再来为难你呢?

回到我位于巴西镇养老院斜对面的露营地,一看时间下午一点,太阳还一直在把我当烧饼烤,我想钻进帐篷里不出来了。

但这样的想法仅维持一瞬,我想到了在会议遗址的所遇,想到了在班佑河上游牺牲的八百名烈士,他们距离班佑村『胜利曙光』,仅仅只有五公里。

在今天我当然可以选择睡下去不走,我车上有水,有满满的一车食物,根本没任何的生存问题。但我又觉得『在天有灵』这事是存在的,如果我钻进去睡觉,天上的人是不是要被我气到,要下来给我这个不争气的后代东西狠狠一脚。想到这里我摸了摸屁股,啥也别说了赶紧收拾东西出发。

把车子拖出来,天上热热的太阳照在安静的巴西镇上,我来了我又要走了,我要继续走我人生的下一个驿站。

但这里有很多东西留在我心里不会走。山路上遇到的红旗下第一批学到知识,现在是寨中最后一个懂汉文的老人;路边安静独自的车站,对面正襟正坐着读书的大叔;几根木头遗址旁边依旧还在的古寺;还有长征路21号街,帮我找水源的那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