磨面#你心中代表年味的食物#

这些年走南闯北,日子虽过得越来越好,却时常惦念那一口家乡的玉米磨面。

我出生在云南马龙的大山里。那里到处是很陡很陡的山坡,很矮很矮的木屋。童年的我从没吃过大米和白面,记忆中的年味,便是母亲用玉米磨面和着野菜做的粑粑或是面汤。

父亲手很巧,把一块石板按比例破开,粘上磨牙,中间凿个洞。另一块石板也粘上磨牙,同样挖个洞,扣在一起,支在木头支架上,就成了石磨。

六七岁的我在磨前磨后光着屁股跑,虽也知羞,但没有裤子穿,姐姐用嫁妆布给我做了第一条裤子。她出嫁的头一天晚上,还推了满满一磨头玉米,那晚云里的月亮很沉。

那时的我,身子没有磨高。奶奶教我推磨棒,又担心我不会用。无论她怎么教,我的胸膛也够不着平衡用力的棒子。棕绳套在妈妈的推磨棒上,我像马驹在前边拉,妈妈像个车夫在后边推,一挂圆型的大车在原地兜着圈子。转啊,转啊,推完了老玉米,又推新玉米;转啊,转啊,把一年的辛勤劳作送进新年的憧憬里;转啊,转啊,把贫苦的生活,碾成细密的回忆。

月亮是天上的磨盘,在光阴的支架上磨出玉米面般照亮眼睛的月光。夜已很深,从天上掉下的月亮变成石磨的传说为我解困。我打着哈欠,枯燥、乏味、迷糊地成长,书包守着我半睡半醒。

妈妈生弟弟得了产病,大大的石磨瞅着我转动寂寞的童年。八岁在转,十岁在转……身子越转越高,圈子越兜越大。

等着母鸡下蛋不是为了吃,而是用来换缝衣做鞋的针线。老祖宗发明了千年的鞋,轮到我却光着脚丫子。说起来也够委屈的,临过新年,双脚冻裂了口,还要踏着冰碴儿赶在上学前把水缸挑满。

妈妈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,没奶水吃的弟弟靠红糖水冲玉米粥喝。我放下装满猪草的背篓,挂好破旧的书包,磨出头道细面给妈妈和弟弟,二道面留给我们,剩下的粗皮留给鸡猪……

“一道面救命,二道面糊口,别跟弟弟争。”这是奶奶从她奶奶那里听来的话,唠唠叨叨地教会了妈妈又教会我。我一遍遍地听,一步步用力地走,嘴陪着耳朵,吃粗的、咽细的,咂摸着年的味道。

玉米秆砍了一茬又一茬,我的年龄涨了一岁又一岁。也许难吃的粗粮、难听的话、难做的事,有着某种朴素的能量。所以,在难忍难熬的环境中,才会朝着美好的方向去想、去做、去追寻。也许异途的月光也是照亮眼睛的玉米面,我才常想起遥远的玉米地,和老石磨里流淌的时光。在两鬓斑白的岁月中,无时无刻不思念、不感怀。

城市也是磨盘,拉长的是磨齿而不是归乡的路。东南西北走多远,最终依旧围着中心打转转。转啊,转啊,转没了唠叨的奶奶,转弯了山寨里妈妈那需要拐杖才能撑直的腰。磨出了长长的牵挂、密密的离愁,磨出了平凡但不平常的日子,渺小却不渺茫的希望,磨出了玉米面一般金灿灿的恩情。我的心也陪着记忆中的筛子,在人生的路上,筛去粗的、留下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