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其实我妈是不擦香水的,但大院里的女人们,家家小柜上,三五牌座钟旁,都摆了一瓶上海牌香水,所以我妈也得摆,就像家家都得摆一个主席坐像,我家也得摆一样,没有,就是不时髦,就是过时,就是农村人。

2.其实我家本来就是农村人,但在这个工程师大院里,越是农村人,越想摆脱农村人的身份,越想和工程师太太们一样,烫着头发,穿着高跟鞋,喷着上海牌香水,一过,就留下一股令人无限遐想的香水味。

3.但我妈长年下地干活,泥里来粪里去,吃的穿的都是最破的,擦香水实在有点不合适,所以,那瓶上海牌香水,就永远摆在三五牌座钟和主席像之间,像一个小姐,站在伟人和时间之间,真不协调,但看的久了,已经熟视无睹了,也就无所谓了。

4.某天,我闲的无聊,也没人找我玩,我就去看钟表,又细细摸了摸主席像,甚至好好看了看蒙钟表的纱巾,我很喜欢这条纱巾,但从我记事起,这纱巾就是蒙在钟表上的,从来没被拿下来过,淡紫色的纱巾,软软糯糯,印着白色的喇叭花,花朵很逼真,永远盛开着,无声无息,永不凋零,这样一条漂亮的纱巾,就永远蒙在钟表上,永无出头之日,我有点替纱巾愤愤不平。

5.觉得,这纱巾才配得上香水,戴上这纱巾,带着一身的香水,才最像城里人。

6.但我不敢。

7.我往纱巾上洒了几滴香水,那香味顿时满屋子弥散开,一屋子都是香水味。

8.我嗅嗅鼻子,一会儿觉得味太浓了,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,要当城里人,就得豁的出去,就得敢喷香水。

9.在香香的屋子里呆久了,我的鼻子习惯了香水的味道,觉得,香水也没什么,就是香水呗,谁家没有?都有。

10.所以香水不算什么。

11.一个人呆久了,我要出门找小伙伴们玩,等等,我身上没洒香水——于是,我满身洒了好多香水,心满意足地出了门。

12.来到丫丫家,小琴,小丽,都在,她们在玩过家家,我一进门,她们就嗅着鼻子,冲着我说,谁擦香水了!我弱弱地说,我擦了!她们顿时笑作一团,笑的都蹲在地上了,笑的脸都红了,说我,你就像一个女特务!………从此,我再也不擦香水了,五岁的记忆,五岁的情形,影响了一生,到现在五十岁,除了怕猫到处乱上乱抓,我偶尔在沙发、窗帘上喷喷香水防猫,再也不喷香水了,即便这些香水都是大牌,有的还是出国旅游时买的,但买了就买了,买它时,仿佛是弥补童年梦幻的缺失,也仿佛是对童年寂寞午后的回忆,但这些大牌子,都不如当年几块钱的上海牌香水,那么神秘莫测,那么近,又那么远,再也回不去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