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转载) 天意和吉他

【英国】史蒂文生

里昂.贝德里尼先生非常注意自己的容貌,极力要使他的举止能配得上最新的装束。他装出一些西班牙的派头,带点强盗气,大有一种伦勃朗的居家风味。他的身材十分矮小,又在渐渐发胖。他那张脸真是乐天派的典型;两个黑眼珠,的确很富于表情,一望就知道是个心地仁慈,性情活泼、愉快的人;具有极其坚韧不拔的精神。假定他穿上当时的普通服装,你就会把他当做一个默默无闻的,介于理发师、旅店老板、以及殷勤有礼的药剂师之间的混合人物。然而,他真有那种荒唐的勇气,穿着丝绒上衣,戴着一顶边檐下垂的礼帽,以及那条裤子,正确地说来,应当说是舞蹈者的的紧身裤;一块白手绢围在颈子上,打了个骑士似的领结,眉头之上,一头蓬松的、希腊神般的鬈发;脚上不管什么天气,总是穿着那双极狭窄的莫里哀式的尖头皮鞋---你只要望他一眼,就知道你是在一位“大人物”面前。当他穿着大衣时,不喜欢把手穿进袖子里;只用一粒钮扣把它拴在肩膀周围,甩在身后,仿佛是件斗篷的样子,还带着一副阿尔玛维瓦式的步态和神气。据我了解,贝德里尼先生也快到四十岁了。不过,还是一颗少年人的心,喜欢炫耀那身漂亮衣服,他就象小孩子似的永远度着演戏一样的生活。假如说他到底不是什么阿尔玛维瓦,那倒并非因为他摹仿得不像。即使他并不是真正的阿尔玛维瓦,有时他却兴高采烈得好像他就是这个人物一般。

我曾经看见他一个人单独在那里,设想着他和造物主在一起,装出了十分欢乐和英勇的神态,他以极度的热情和信仰表演着自己那个角色,以致使这种幻象变得很有感染力,我暗暗也觉得这位“大人物”的扮演逼真。

可是,唉!人生不是完全按照舞台上的原则来办事的;人绝不能光靠阿尔玛维瓦那一套活着;而这位“大人物”呢,在几处戏院里失败之后,无可奈何,只好每天晚上从自己那高高的地位上走下来,唱上十七八来支滑稽歌曲,弹一曲吉他,引得一群乡村听众高高兴兴,最后再来主持摸彩的神秘把戏。

贝德里尼太太,在这种有损尊严的工作中,真是夫唱妇随,形影不离。她的人品也许更高,而且也很爱自己那种生来的高贵品格。但是她那好心肠也只能象她的丈夫那样子,因为要超过他是不可能的;而且她带着一点感伤的气质,足以逗人怜爱,不过没有她丈夫那种健全的、壮志凌云的、不失童心的神态好看。

他呢,的确,像一只春风里的风筝,高高地翱翔在尘世的种种烦恼之上。当他飘荡在天空时,虽说不免常常要大发雷霆,可是却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凄凉和忧愁。难得心头懊丧,便摹仿着麦林格或弗瑞德瑞克,重重在桌上打一拳,或是做出一种高贵的态度,也就好像消除了胸中的抑郁。即使天塌下来了,如果他把他那个角色扮演得很恰当,贝德里尼就已经心满意足了!这个人的精神,却也影响了他的妻子尽管她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行为。原来他们这对夫妻彼此十分亲爱,虽然你也许不会想到他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走着,不过他们却始终手挽手前进。

却说有一天,贝德里尼和太太带着两只箱子,和一只装在胖胖的匣子里的吉他,在卡斯特尔.勒.加契小市镇的车站下了车,送客的大马车就把他们连人带行李送到了黑头旅馆。这是个阴森森的、寺院式的建筑,在一条狭窄的马路上;一旦把门关上,就是被大军包围也能抵挡得住。室内那股气味可是特别,又像稻草,又像巧克力,又像陈旧的女人衣服。贝德里尼停在门槛上,觉得有一种痛苦的预感。好像过去有过这么一回,他投宿在一家气味和这儿完全相同的旅馆里,而且受到恶劣的款待。

旅馆老板是个戴着软边大帽子的悲剧性的人物,当他从钥匙架下面的办公桌旁边立起身子,向前走过来时,两手捧着摘下来的帽子。

“先生,我向你致敬。可以请问你们对艺人的房价是多少吗?”贝德里尼问着,一边行了个又大方又殷勤的礼。

“对艺人?”店主说。他沉下脸,欢迎的笑容立刻消失了。“哦,艺人!”他恶毒地加上一句,“四个法郎一天。”于是他转过去,背朝着这些不足道的主顾。

一个做生意的旅客,房价也可以打折扣----而且受欢迎,他样样都能得到最上等的款待;可是换上一个艺人,即使他具有阿尔玛维瓦那种仪表,即使他穿得象全盛时期的所罗门一样,依然要被当作一条狗来看待,并象招待一个单身旅行的懦怯的女人一样。

虽然他对干这一个行当所会受到折磨已经习以为常了,可是店主的态度仍旧使贝德里尼觉得很不好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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