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北方,冬日里最大的福利,就是一场像样的雪。

北风呜呜地刮着,尾音里打着呼哨,不很大,却带着犹如芒刺在背的冷。天上的云一条一片地聚起来,虾青里混着苍灰色,像一笔一笔氤氲渲染的水墨。

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,雪终于落下来了。从扑扑簌簌到纷纷扬扬,一路不急不缓轻车熟路。那一簇簇白鹅绒一样的雪花,明明动得袅袅婷婷、仪态万方,却又比完全的静止无声更加寂谧安宁。

高高低低的大小建筑,看似被雪花薄薄地敷上了一层白粉,却像卸妆一样褪掉了晴空下的珠光宝气,生出一种敛神静气的端庄素雅;而路边光秃暗沉的冬树,原本已经形销骨立无精打采,这一场雪披上去,转眼竟变得玉骨冰肌、明眸善睐。

虽说漫长的冬日年年都有,但这样活泼灵动的好景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如果不选个好看的园子进去逛一逛,实在暴殄天物。

北海公园,算是赏雪的一处胜地。廊亭里,冰湖上,银装素裹的白雪底色实在霸气——管他赤橙黄绿青蓝紫呢,再妖娆出挑的颜色也不能喧宾夺主,统统成了点缀;

什刹海则是冰上娱乐的一个大“爬梯”——冰面上,穿戴着各色滑雪服和毛线帽的孩子,飞燕一样轻盈曼妙地挪移旋转,或是悄悄团个小雪球,趁其不备丢进同伴的衣领里,在对方慌乱嗔怪的惊叫声里快意地大笑。

玩累了,便穿着冰鞋笃笃笃上到岸边,接过父母买来的冰糖葫芦——晶莹圆润的大红果,在薄如蝉翼的糖壳包裹下闪闪发亮。

如果想清幽一点,或是玩得更尽兴,那不妨移步郊外。有一年冬天,纷纷扬扬的一场大雪中,我们一家到植物园。已经是下午的三四点钟,早来的游人开始陆续往回返。开阔的雪野上天远地宽,撒泼打滚儿、追跑嬉笑都可以全无顾忌,所以玩得格外过瘾。

那时候女儿可可大概才四五岁,骑在老爸的脖子上看够了雪景,要下来到雪地上跑一跑。贴心的老爸从包里拿出一个简易的便携小雪橇,调试妥当后拉着女儿,老顽童一样时而雀跃、时而笨拙地在银白耀眼的雪野上疯跑。

雪橇是出门之前,可爸用家里翻腾半天找到的木板、包装袋、晾衣绳和购物袋手柄临时现做的,材料简陋寒酸,却胜在设计合理,在麋鹿似的老爸拉动下照样跑得风驰电掣,一路都是女儿的笑声——那是冰珠掉进银碗一样的声音,明快、干净,在远山环绕的园林中越发清音悦耳,有若隐若现的泠泠回声。

可是太阳马上要下山,我们也不得不往回走了。将暮未暮的天光里,天地之间是一片亚光的青蓝,大小的人、远近的树,还有高低起伏的山峦,都成了这片青蓝上墨色的剪影。一路慢悠悠地滑着逛着,碰上路边堆得好的雪人,就停下来玩一会儿。那些雪人大小不一,形态却都出奇一致:圆眼睛,尖嘴巴,顶着个大脑袋憨态可掬,永远也笑不够的样子。

看着这些呆萌可爱的小东西,我有时会想象一下主人堆它时的场景,会心地笑笑——一个成年人,难得有一刻可以心无负累、理直气壮地回到童年的快活里去。而雪,总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,让大人做回孩子。

从园子里出来,已是圆月当空。因为天色初晴尚不澄澈,那月亮就像一颗肥白的汤团浮在朦胧的磨砂碗里。公园门口,有人用一只塑料桶装着卖花,猩红的玫瑰在靛蓝的薄棉被下探出头。买几枝拎在手上,这一路余兴未消地返程,便又平添了馨香袭人的妙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