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三代山东煎饼】第一次吃煎饼,是在40年前。母亲的一个同事回山东老家,回来时给她带来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——一沓当地的特产山东煎饼。

打开雪白的手绢包,一个个颜色不同的煎饼叠得方方正正、齐齐整整,薄、透、匀,拿起来对着光照看,几乎透明。

阿姨一面挑拣,一面告诉我们这个是小米面,秫米面,那个是白面和绿豆面……因为已经干透了,又精薄如纸,那些煎饼变得异常干脆,又经过几百里地的一路颠簸,已经“玉碎”了不少。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面饼还可以做得薄成这个样子,觉得无限神奇,捏起一片放在嘴里,咔嚓咔嚓像在嚼玻璃碴儿,虽然滋味寡淡可是很刺激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十几年去泰山,在泰安吃到了刚刚摊好的新鲜煎饼,一见倾心。香香的小米面煎饼,像一张上好的元书纸,颜色却黄得更明朗而谦和,光滑,细腻,绵软里带着柔韧,卷上刀工漂亮的尖椒土豆丝和大葱丝,一点点咸,一点点辣,一点点沙口,又有一点点香滑……哇呀呀,不是一般地过瘾。

吃了两张下来,我招呼老板再上一份,老板是个脸膛黑阔的实在汉子,一面惊叹我们这家人的眼大肚子小,一面憨笑说:“你们三口肯定够吃了,不行一会儿再上也行啊——多了也浪费,可惜了您说是不?”

哪里会浪费啊?虽然吃得嘴儿咂咂肚儿圆圆,我们临走还是又要了一份,连同葱丝和蘸酱一同装进包里,第二天一直背上了泰山山顶。

一路上休息时,那一包明艳艳的煎饼卷大葱成了全家人最爱的零食,连原本为了做淑女而断然不肯吃生葱的女儿,都吃了不少。

说到山东的大葱,那可真是煎饼的绝配。之前在北京,我就无数次赞叹过它的美味和漂亮,春节的时候还时常有人提着装成礼盒的山东章丘大葱,说是单位发的年货。

山东这个地方,真是神奇,培育出的大葱居然有一米多高,剥去最外面的一层蔫皮,长长的葱白洁白高挑,温润水嫩,味道又是清甜中带一点薄辣……如此“性感”且迷人,简直是蔬菜中的尤物。

从山上下来的时候,在山路两边的小摊上,我第一次看到了煎饼的加工过程——铁皮炉子上架着一个直径差不多有两尺的大圆盘,圆盘外端一掌处有一圈钢管做的栏杆。舀一勺粘稠的面糊浇到圆盘上,左手拿一个扁宽的刮板悬在面糊上,右手拉着栏杆不停地转动圆盘,就这样一圈圈地转下来,一张均匀而圆润的煎饼就横空出世了。

我看得新奇,问摊煎饼的大嫂这个转盘叫什么,她告诉我这叫“鏊(音同傲)子”,我对这个名词感到异常地生疏,一路上担心记不住,还特意在心里复习了几遍。

回北京以后这几年,这个素朴的美味一直没有再见——同名形似的东西倒是也有,可惜大大地不正宗。

前几天,小区的门口来了一个煎饼摊,看着师傅手下那翩翩旋转的鏊子,煞是欢喜,心里一高兴,话也多起来:“这小鏊子,使着真顺手!”我跟埋头干活的师傅搭讪。

“您还认识鏊子?”他诧异地望着我,一脸他乡遇故知的惊喜。

跟在泰安吃到的煎饼相比,他家的煎饼似乎又借鉴了天津煎饼果子的做法,搞了一点改良:即将成型的煎饼上又加摊了一个鸡蛋,然后抹了酱,铺了生菜,码了薄脆,撒上香菜和葱花,卷好以后再拦腰一切——对我,这该是山东煎饼的“第三代”了。

棕黄色的薄皮里面,生菜的侧面像一层绿色的波浪,棕黑的酱和金黄的薄脆又给这绿波镶了两道窄窄的花边,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。

我迫不及待地先咬了一口,连夸好吃,一边交钱,一边问他老家在山东哪里?他回答说是山东临沂。我说:“沂蒙山地区?那是煎饼的正宗产地啊!”

他越发像是遇到了知己,承诺以后只要我去摊煎饼可以不排队,不管等了多少人,他保证第一个招呼我。

我虽然不会为了这点口舌之快,去插队加塞儿,人家老哥说了之后也未必就还记得,但是这话听了,心里还是蛮欢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