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起来,露宿的洞口已是一片银装素裹。西蜀真是一片让人哭笑皆宜的土地,四月渐临,冬雪还赖在这里不肯走。

车子里也白茫茫一片,这是我人生第二次遭遇落雪。一个地道的热带南方地区人,从没有过对付雪的经验,手足无措的站在积满了雪的车子面前,半饷无语。心中郁闷,待会儿不知道该怎么上路。

想来想去先不管了,且回洞中吃早餐,等太阳出来了,她自会离去。

几只金黄绿豆饼,配点儿花生,河里取来的纯净水,无忧无虑的一天,从简单的早餐开始。

咀嚼着嘴里的面饼,看河边的青松一夜之间白了头。难怪当年从西蜀的诗人在举杯的时候,总要念一句“朝如青丝暮成雪”了。

一抹初阳涂在树尖上,鸟儿叽叽喳喳在林中清唱,小河咕嘟嘟的叫嚷着奔向远方……万物都有其各自的精彩。

就着山色,觉得口中的饼子也越来越甜,这就是古人讲的,秀色可餐吧。

今天是三月二九,这样的清晨,是适合读诗的。

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

这诗是昨天写的,一个叫王维的人,写在某一年的三月二八。

我的家乡就在南国。家乡的报纸,叫《南国早报》。此时身在西蜀雪国中的我,读不到家乡的早报了。

茫茫的雪地里采不到一枝花,还好有千年的诗人以春天名义来念给我听。

太阳渐渐升上来了,收拾东西,离开。再回头望一眼,这个我住了两夜一天的路洞。她曾经在二零二二的大雪飘飞的春天,收容了一个来自远方的行者。让我轻轻念她的名字,整秧格儿。

据说在古老的岁月里,西蜀的农耕民族在水田插秧之前,为了使所插的秧苗整齐,疏密有致,常使用一种画线插秧的农具,叫做秧格。秧格有轮子,可以在田间行走,横直各一次,将田拉成一个“井”字,秧苗就排列在这“井”上,在“井”中长大的庄稼,美丽丰饶又壮实。

古老的岁月已经逝去,我今天坐在这里,想象着那消失在现代机械文明中的农具,和那个不知道迁徙去了哪方的柔软民族。白雪茫茫里,那一段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时光是一去不见了。

整秧格儿,是今天甘孜地图上的一个山名。今天念起她的,居然是我这个不会耕田的过客。水洛河汨汨的流淌,奔向远方。

阳光暖和起来,雪化了,我推着车子,轧过雪地,咯吱咯吱,在昔日土地上,两道车辙夹着脚印深深的。

往前一百米,干枯寂寞的河床边,有人用溪石在滩上搭了一堆高约三尺的小石楼。 是在祭奠那段远去的日子麽?我暗暗想。

看来,当年的农耕部落,他们的后裔没走远。土黄的石楼一层叠一层,像是梯田,每一层都铺满稻谷,飘着曾经的故事。

斯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。绰绰叠叠的历史,春寒料峭的西风。

再往前一里,枯槁的河床渐渐丰润起来,开始流出了清冷的水。我涉水而过,突然发现,脚下有一方青石,铺在河的正中心,平直顺滑,长宽各半丈,在满河凹凸杂乱的石头中,显得特别亮眼,不像是自然之物。

蹲下身来,仔细端详,用手抚摸,突然我一阵狂喜,我摸到了人类使用过的痕迹。如果说前边的种种都是我的臆想,这方青石的出现,则可以提供确凿的证据了。

我小时候,家里也有一块石板,母亲每天就是这样把一家人的衣物放在上面搓洗捶打,日久年深,石板晶莹光滑,我常常在上边做游戏,因此对这样的捣衣板记忆尤深。 

感受着指尖传递着的圆润和清凉,我好像触碰到了一片冷冷的月光。

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。当长安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,远在西蜀水洛河边的女子,在夜夜清辉中,一砧一棒里衣带渐宽年华渐去……

石板下流水无声,我抬起头看着这片今天已经没有人居住的荒芜之地,再一次觉得心里满满的。

继续往前,到了整秧格儿山的尽头,是一面崖。崖上横七竖八的一道道斧砍刀劈的痕迹,一道痕迹,或许代表着古蜀人的一段爱情。忘了是哪本书上看到的,说是相爱的两个人,为了表达彼此间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坚贞,会在某面山崖上,留下一道永恒的刻痕。

我越走越是惊叹!这里真是无人区么?怎么处处都是人?

前面三里,是嘎宗山。我又在茂密草叶的一段崖面下发现了一段文字。字是用红烛滴在岩壁上,根据笔形的结构,这应该是藏文。因为年代的原因,也没法认清了,我个人估计翻译成为英文应该是“I love you dad”。

在往北四里,悬崖边有人用河石,画了一只梅花鹿。这鹿应该是这几十年画的,但我路边找到一块牌子,上面写着“图腾岩画”,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。

就这歪歪扭扭的画工,和时间并不久的岩画,就这也能成为图腾?想来这里面还有我所不知道的玄机。

正思索着,突然远处来了一个大妈。我被惊到了,距离这里最近的桑堆镇,也有十多公里,她是如何来到这儿的?

大妈上来就帮我推车。我本来还想在岩画下多待会儿,这么热情,搞得我不走都不行了。边走边用四川话问大妈,知晓了一个诡异的秘密,但是公共平台应该不能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