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戚少走,田头多走。一句地方谚语,不仅仅是静静躺在八八年版的永嘉歌谣谚语卷中。从前也看到过这句话,忽略而过,觉得很偏僻,冷僻,有点像深谷冷溪里冰凉石子。也偶尔听见过,像警告,劝戒,劝说。对生活五味杂陈时,无语难言之际,会不由自主想到这句谚语。有时,也觉得很普通的一句话,如溪边呆多了,那些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看多了,也觉习惯了。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,但许多东西并没有改变,如这些石子。所以,这句谚语至今还活在生活中,不断有人会想起,提及。不过,也越来越能感受到许多人眉宇间言谈间的沉默,石子般的沉默。生活中许多事是不用也不便说出来的。那沉默,就如生活本身。掠过诸多酸甜苦辣世态炎凉,此时,“亲戚少走,田头多走”,就成了句自然而然的,内涵挺实在的话。

从过年,到破五——破五就算开年了,春节过去了,结束了——还是经常看到有人在田头的。除夕,初一,初二,都有的。无非干点活,施点肥,摘点菜。很平常的光景,很平常的情形。田里有菜,种着麦,还搭着鸡棚,养着鸡,番鸭,鹅。过年桌上的菜肴许多就从田里来的。嗯,而且,味道还更好呢。田里有颗菜,桌上才有盘菜。田里有稻子,碗里才有米饭,水晶糕。田里有麦子,锅里才能有索面,馒头,麦饼,麦箸头,麦条儿。田头,总让人清醒与安宁(特别在春节里)。

在外做生意做生活的也差不多。快过年了,只要每天还能挣几百绝对继续干着,一直到除夕,才匆匆回家。许多人不到破五,初三就早早离家远行了。开店,开工。种田种不下去了,肯定要出去做生活做生意,生活生意吃不消了,肯定要回来种田。年幼在家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,身板长成了出门谋生挣钱,老了回乡种田。一日之计在于晨,一年之计在于春,一生之计在于勤。哪里都是田头,一生都在田头转来转去,为自个儿一亩三分谋生之地团团转。小日子勤勤恳恳安安逸逸才是正经。过年酒足饭饱,情不自禁,走走亲戚。

走亲戚亲友的诗儿早就写好了:

故人具鸡黍,邀我至田家。

绿树村边合,青山郭外斜。

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。

待到重阳日,还来就菊花。

一要具鸡黍。黍,饭也。有饭吃,还愿意杀只鸡款待你,又有心邀你,这样便走走。

到了,环境心境都不错。绿树村边合,青山郭外斜。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。还是愉快随意聊些田头话,寻常话,过什么生活聊什么话。以后有空还想聚呢,待到重阳日,还来就菊花。

走走亲戚亲友么,也有个下限。觉得勉强,觉得打扰人家了,那就别走了,心里默默问个安就好了。那或者就说明自己田头走太少了。还是田头走走吧。心安为宜。走到田头心就安了。就是坐在水边钓钓鱼也不错。

年过完了,再抄摘几句永嘉谚语吧,压压惊,醒醒酒,正正心。

正月嬉,

二月立亥(“立”旁加“亥”,土音读gí,站立的意思,也就是不干活的意思),

三月落田种弗逮(忙不迭,来不及)。

三日早起抵一二(三天早起干的活抵得上一两天的活),

免得忙时去求人。

求人就只一两次,

三次求人不相应(不愿搭理)。

忙碌是福,懒惰有过。

人面难求,土面好求。

懒人使重担,勤人做两担(这话听不懂了吧,经常干活的人正常干活,该做两担挑的就两担挑,从容不迫。相反懒人才贪快,急着想一下子把活干完,一担挑很重)。

对得起这些谚语,那就亲戚亲友家走走吧,此另一个下限。另外,穷亲戚穷亲友最好是要走走的。